京 华 秋 色

□ 王洪儒
　　秋，是天地间最沉雄浑厚的笔触。当它从燕山之巅挥洒而下，便为华北平原晕染开深邃而热烈的气度，落笔的题眼，正是北京。
　　北京的秋色，是一种历经沉淀的大气与醇厚，它召唤着我，不是以旅人的眼光匆匆浏览，而是以寻访者的虔诚，去品读它的风骨肌理，去触摸历史深处依然温热的脉搏。

皇城宫阙
　　秋日是紫禁城的华章。天空高远澄澈，像一方无瑕青玉，日光凝成黄金般的质感，为鳞次栉比的殿宇加冕。重檐斗拱之上，琉璃瓦光彩四溢，有如跃动的金色火焰。
　　沿着中轴线缓缓前行，脚下的石板路，已被千万次步履打磨得光滑如镜。两侧的朱红宫墙，仿佛吞咽了几个世纪的日落，在秋光里显得格外深沉。风呼啸着掠过广场，不是呜咽，而是交响，裹挟着无数庆典、朝会与邦交的回声。
　　这是由色彩和线条谱写的秩序之美。红墙黄瓦，无垠蓝天，三种原色以最庄重的笔墨，熔炼出极致的和谐、中正与威严。光影游走，直至夕阳熔金，为这片宫阙镀上最后一层辉煌，一道道宫门缓缓关闭，像一本史诗默然封笔，静待清晨的阳光来重新翻阅。

胡同烟火
　　从紫禁城的庄严里一转身，便从朝堂步入了市井。如果说宫殿是卷首宏伟的封面，那么胡同，便是浸满生活体温的内页。
　　灰墙灰瓦是这里的底色，阳光被屋檐和枝叶切割成条条块块，斜斜地打在门楼墙根。老槐树枝干遒劲，金黄的叶片在风中打着旋儿，铺就一地灿烂。柿子树探出院墙，一树橘红，如盏盏暖灯。头顶几声鸽哨悠长地划过，身旁自行车铃声清脆，一句地道的“吃了吗您”，透着入骨的亲切。落叶的簌簌声中，人们摆开棋局对弈，遛鸟的大爷悠然信步，那份闲适，是岁月赠予的从容。
　　这里的秋色是如此生机勃勃，饱含着寻常日子里的诗意。在这里，宏大叙事被溶解于具体的生活中，而文化的坚韧与传承，或许就藏在这一砖一瓦、一饭一蔬的日常里。

古寺沉香
　　一脚迈入寺院，尘世纷扰便被轻轻放下，只听见风与檐角的低语。奔流的时间也在此停泊，游弋于光束中安然起落。
　　要领会北京秋天的禅意，最好是去古银杏树下站一站。譬如大觉寺、五塔寺，那几株擎天的华盖，是秋日里慈悲而壮丽的布施。满树的金黄，灿烂得如同佛光，当叶片随风飘落，便如一场金色的雨，铺满了石塔的基座与蜿蜒的小径。风里传来木质殿宇的沉香，混杂着石阶旁苔痕的微润气息。
　　不必言语，静立其中，便与这延续百年的宁静达成了默契。这里没有皇城的威仪，亦无市井的喧嚷，唯有光阴本身浸泡出的安详。当香烟袅袅升起，与金色的杏叶、苍然的石塔融为一体，我似乎更能懂得，一个兼容并蓄的都市，何以需要这样的内省之地，来安顿那份观照自身的澄明。

山河襟怀
　　要完整地理解京华秋色，还须站得更高、望得更远。于是，我登上西山，投入那环抱京城的苍茫群峰。
　　行至高处，视野豁然开朗。整座古都在眼前徐徐铺展，宫阙、胡同、禅寺、高楼，交织错落，尽收眼底。而统领这一切的，是无边无际的秋色，枫的烈火，栌的流丹，银杏的灿金，松柏的苍翠，层层叠叠，汇成一片燃烧的色谱。
　　极目远眺，天风浩荡，思绪随之飘远。我仿佛看见，数千年前，永定河如何冲刷出这片丰饶的平原，蓟城的第一个聚落如何点燃炊烟。仿佛听见，燕赵的慷慨悲歌，居庸关的金戈铁马，风沙与文明、游牧与农耕，一次次冲撞交融。而今，秋日以最炽烈的色彩覆盖了一切，那漫山红叶，已将曾经的血色尘烟，酿成此刻的温润酒红。它将千年的风霜洗净，将所有的故事沉淀，以最坦荡清朗的姿态告诉你：这，就是北京。一片承载着厚重来路，也必将奔赴无垠前方的土地。
　　这场秋日的行走，始于威严，穿过温暖，归于宁静，抵达开阔。及至回望，这座被秋色拥抱的城市，在我心中已然超越地理的桎梏，成为一个完整的生命体，历史铸其筋骨，人间温其血脉，山河展其襟怀。
　　这便是京华秋色，不只是一种景致，更是一种气魄，是雄浑、温润与博大的总和，是走过之后，留在心底的那片天高地阔。
　　（作者单位：成都市新都区人民法院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