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寒江雪
“知我者谓我心忧,不知我者谓我何求。”许多人耳熟能详的这句话,出自《诗经·王风·黍离》:
“彼黍离离,彼稷之苗。行迈靡靡,中心摇摇。知我者,谓我心忧;不知我者,谓我何求。悠悠苍天,此何人哉?
“彼黍离离,彼稷之穗。行迈靡靡,中心如醉。知我者,谓我心忧;不知我者,谓我何求。悠悠苍天,此何人哉?
“彼黍离离,彼稷之实。行迈靡靡,中心如噎。知我者,谓我心忧;不知我者,谓我何求。悠悠苍天,此何人哉?”
这首诗作于西周灭亡之后。一位周朝的士大夫路过镐京旧都,见王城荒废无存、夷为平地,只有黍稷布满昔日的天街故巷,“闵周室之颠覆,彷徨不忍去”,奋笔写下了这首哀婉悲伤且充满愤懑的《黍离》诗。
有人评价此诗为“三章只换六字,而一往情深,低回无限……凭吊诗中绝唱也”。亦有人感叹“麦秀之感,非独殷墟,黍离之悲,信哉周室”。自是,“黍离”成为悲悼故国、吟咏兴衰的专有之词。如宋代张元干的《贺新郎·送胡邦衡待制赴新州》:“梦绕神州路。怅秋风、连营画角,故宫离黍。”明代王鏊的《辽城怀古》:“黍离不尽行人恨,木叶空归杜宇魂。千古登临成一慨,幽燕今日是中原。”元代钱惟善的《故宫春望次平禹成韵》:“登临休赋《黍离》章,千里江流接大荒。剑锁血华空楚舞,镜埋香骨失秦妆。”还有明代廷俊的《翠微亭》:“黍离不独周人恨,满目寒烟六代宫。”宋代张登辰的《挽赵秋晓》:“游魂归故国,忍见黍离离。”……
触景生情乃人之常情!我也曾因伤秋而写下“昨日繁华今何在?落花无力扣寒窗。秋阴捧出何方雪,西风窃得哪乡霜?”但最后还是落在了“娇花弱柳休自泣,春来何处不芬芳!”——希望在前面。故地重游,眼见曾经的巍峨宫殿、红墙绿瓦化为残垣断壁、满目疮痍,黍稷凄凄,人非物亦非,会作何感想呢?怅然四顾,希望又在哪里?由“苗”及“穗”到“实”,时间在渐渐地流逝,作物在生长。草木无情人有情,“哪知卉木无情物,牵动长江万古愁”。由“摇”及“醉”到“噎”,脚步在迟缓地移动,胸中的忧愤也在累积。“悲歌可以当泣?远望可以当归?”笔墨又怎能宣泄尽这一腔忧愤?“我心伤悲,莫知我哀”——谁解我?谁懂我?谁知我?压抑的情绪喷薄而出,化作仰天怒号——苍天!你告诉我,为什么?为什么?这故国沦亡的凄凉景象是谁造成的?
由此,我理解了岳飞的《满江红》,理解了张载的《横渠四句》,理解了屈原何以怀沙自伤,理解了文天祥的《过零丁洋》,也理解了艾青为什么眼里常含泪水,更理解了路遥的《祖国到底是什么》。
彼黍离离,春种秋收,四季往复。但“知我者”何在?“古今多少事,都付笑谈中”,是不知我。“渔翁看破兴亡事,独坐秋风钓石边”,也非真的看破。知古鉴今,立足当下,在思考如何打破“其兴也勃焉,其亡也忽焉”者,才是知我。在向往并不辞卑微地努力“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为往圣继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”者,才是知我!天地悠悠,知己难求,我心忧者亦在于是!不知我者,莫谓我何求,我所求的你们不懂!
(作者单位: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)